第66章 两处闲愁_刺青与蛋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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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两处闲愁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国文大还有另一门考试需要老教授们操心,成人自考。

  虽说这些年来自考的门槛越来越低,监考和判卷也越来越松,自考文凭远不如前些年值钱,但是国文大的自考还是卡得相当严的。

  李桡与杜副市长有约,正好顺路开车把胡越送来了国文大。胡越下车前,李桡有些不赞同地皱眉:“你能不能行?不行别硬撑着。”

  胡越随手将钢笔和证件塞进兜里:“这么个考试,犯不着如临大敌的,我进去随便写一写,然后就出来。你大概什么时候完事儿?”

  “说不准,”李桡把脸上扣的黑超取下来,降下驾驶室的车窗,揉了揉眉心,“看杜副市长的底线了。说起来,我多少年没有熬一整宿的夜,然后去上谈判桌了,太不习惯了。”

  胡越下了车,抬头四处扫了一眼,没看见小姜老师的身影,心里虽然早有准备,还是默默叹了一口气。他将手肘驾在车窗上,抬手把李桡掀墨镜时弄乱的鬓发理顺,食指和中指夹住那一缕头发,轻轻别在了李桡耳后:“怎么?想起当年在曼哈顿的日子了?”

  李桡低头笑笑:“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比曼哈顿幸福几百倍。”

  李桡从哥大商学院毕业以后,过过一段很艰辛的生活。北美的从业氛围就是豁出去拿命拼业绩的架势,李桡一个华人,在当地没什么根基,也没有人脉,只能给导师和师兄们打工。每天睡四个小时,然后起床化妆,神采奕奕地去谈判桌上谈判。手心里过的都是几千万美元的业务,自己每月赚几百刀的薪水,堪堪够付清房租和来回的地铁交通费。

  “那时候有情饮水饱,也不觉得辛苦,”李桡勾唇笑了笑,“现在是歇懒了,但凡劳累一点,总感觉身体要塌。”

  她不欲多提往事,胡越也没再往下说。

  学校里打了一声铃。

  李桡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将黑超又架回脸上,精致的眉眼藏进镜片后面,最后抱怨了一句:“我中午就不来接你了,你叫阿四或者谁,不舒服了就直接撕卷子走人。这个恋爱我看真是谈得你魔怔了,考什么心理学?”

  胡越唯有苦笑。

  校园已经开始渐渐苏醒。提着水杯去占图书馆的学生们从各个宿舍楼里出来,腋窝下面夹着几本书,将笔记本塞进单肩包里,形色匆匆,眼底还带着熬夜赶论文的青黑。

  这些天本科的考试已经渐渐结束,剩下的都是更加苦逼的研究生,留在学校肝他们的期末论文。虽然气色憔悴,但是胜在年轻,几人搭伴,买了早餐亭的三明治,热狗和咖啡,跳跃的围巾里散发出苦苦的咖啡香气。

  这座由胡适之和鲁迅执教过的学府,学生们也大都带着年轻的鲜活气,带着一种野性的,未被世事□□过的淳璞,棱角分明,质地温厚。

  他的小姜老师也是这样,温润莹白又棱角分明的个性,不像自己,被打磨得满身都是刀痕。胡越被一群群这样学生擦肩而过,心里闪过这样一丝念头,不知是叹息还是快慰。

  姜宸此刻正坐在甜品店里,请对面的那人吃绵绵冰。

  零度以下的低温,让果汁凝结成块状的冰垛。特制的刨冰机,丝丝缕缕地将冰沙膨成棉絮一样丝软的口感,草莓的酸味渗透进冰绵的内里,配合顶上薄薄一层奶油,成垛的水果块和胚底的奶酪蛋糕,一口一口都是酸甜的醇厚。

  姜宸没有吃,她点的那份还没有上来,只好歪头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把玩手心的小勺。

  对面的人挖了两块草莓块儿,也学着姜宸的样子托住自己的下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唉!”

  “?”姜宸猛地坐直身体,“怎么了高老师?是不和口味吗?”

  高眉老师挑起一边眉毛,微微一笑:“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接我出来以后就唉声叹气的,是嫌弃我这个犯人晦气吗?”

  “哪里的事儿?!”姜宸脸上涨红,“您怎么会这么想?我从小到大,最尊敬您了。”

  高眉老师就是当初姜宸在琼山监狱看望过的那位女老师,是她母亲孟苏乔女士的私交好友,一位因诽谤罪锒铛入狱的小说家。高眉老师先生去世得早,孀居多年,唯一的独生儿子也在共和四十年意外死了,她个性彪炳,说话做事由心不顾及,得罪了不少人,因此也没什么朋友。如今出狱,孟苏桥特意嘱咐过女儿,要去琼山接她。

  在琼山那样的监狱里服刑,本身就没有普通监狱里出来时带来的那股酸腐味道。她还穿着四年前入狱时穿的那身衣服,除了一本小说手稿,什么也没带出来,如同入狱时一样,孑然一身,潇潇洒洒。

  高老师是个文艺女中年,当然有这文艺工作者的标配行头。她爱穿棉布的长裙,这种衣服没什么潮流性,不过幸好,没流行过的衣服也没有过时这一说,四年前的旧衣穿起来仍旧合体且不流行,和四年前没什么差别。高眉和孟苏桥不同,她不爱化妆,素面朝天,皮肤却保养得好,头发高高扎起个马尾,眼睛里还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和执拗,一眼看上去,和姜宸差不多是同辈人。

  她爱吃的东西也和姜宸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们差不多,爱吃垃圾食品,还爱吃甜品。芋圆汤,绵绵冰,最近几年流行起来的鸡蛋仔冰激凌,她都吃得不亦乐乎。

  姜宸反倒不爱吃甜食。服务生把她的提拉米苏绵绵冰端上来,她随意地挖了几勺,塞进了嘴里。

  提拉米苏的最底层,是冰冻白兰地刨出来的冰,入口冰凉辛辣,下喉苦涩甘甜,几种滋味不一而足,复杂得难以表达,一如心底的某个人。

  “我只是……”姜宸戳了戳那碗冰,浸泡过梅子酒的手指饼软绵绵地没有了干燥时的骨架,随着她的戳弄,缠绕在她的勺子上,“我只是在担心一个朋友……他今天考试,我之前答应过他要陪他去的。”

  高眉立刻收拾东西站起身来。

  姜宸惊诧:“您干什么?”

  “那你还等在这里干什么?去陪着人家啊!”高眉老师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现在过去正好可以陪他吃午饭,言必信行必果,你哪能随便弧人家?”

  姜宸头大,连忙把她拉回桌后:“哎呀不是因为接您才耽误的!您快坐下吃东西吧!”

  “你妈妈就是爱操这些闲心!”高眉数落道,“我这么大岁数了,随便叫辆车还不能回去了?还让你千里迢迢跑这么一趟,开车技术还没我好呢。何必呢,你们年轻人谈朋友可是头等大事,那说不准就是未来百年的人生伴侣,陪男朋友可比接我重要!”

  姜宸讪笑:“真不是因为接您,我和您实话说吧,我和他吵了一架,这会儿不想见他。”

  胡越也买了一杯咖啡,捧在手心里取暖。他身高突出,不穿正装的时候也没了那股凌厉的气质,穿毛衣棉服马丁靴,捧着咖啡走在校园里,恍惚也是这里的一员,引得路过的女生装作不经意地偷偷打量几眼,不知道是哪个系的学长。

  前几次来这里,都是形色匆匆,要么是接姜宸,要么是送她。就算是教她开车时,和她在校园里转圈,目光也牢牢地黏在她身上,生怕脚下的刹车踩不及时,从来也没有精力转过头看一看这座校园。

  现在逛起来,竟然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地熟悉。

  其实他高中时来过这里一次。

  那时候还没有辍学,暑假的时候老师带着几个重点培养的苗子逛国文大和国理工,给几只高中的小懒打打鸡血,吊根胡萝卜。对这几所一流的学府,胡越当年不是没有期盼的,他在同龄人中显得格外沉默和不动声色,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回学校的路上,他在车里死死地攥住了手心。

  那时候他母亲还没有死,那场变故还没有发生,他的人生虽然苦涩,却未至绝路。

  姜宸一路磕磕绊绊地把车开到了市里。

  她想找一家洗浴中心,在老宛平人的习俗里,进过衙门吃过官司蹲完大牢,回来的第一天就要拿柚子皮泡澡,算是涤尘除秽,除晦气了。泡完澡还要吃一碗炸酱面,那碗面有讲究,不管煮多煮少,不能剩。姜宸把高老师拉到了燕北园的小房子,给她烧好热水,拿好衣服,自己去厨房煮面。

  高眉老师将一头长发披散下来,穿着姜宸的新衬衫,坐在电脑桌前吹头发。她的头发浓密,很少的几根白发,藏在乌压压光滑的黑发里并不明显。吹风机的风带动香波的气味,热烘烘的一股香。

  “君君,换专业换导师也还算了,感情这回事儿,你不能听你妈的。”高眉放下吹风机,对着姜宸的背影说道,“你妈这个人太端着,她顺风顺水了一辈子,有些事她看不透,或者不好说,我反正不怕得罪她,我跟你讲讲。”

  姜宸切肉末的手蓦地停住。

  高眉仍旧将自己的头发扎成马尾,对着镜子细细地涂上润肤水和面霜。她年纪摆在那里,无论再怎么保养,到底还是不年轻了。一大清早从琼山回到市里,半天的时间舟车劳顿,脸上的神色就有些疲惫暗淡。她用指腹压了压眼角的细纹,自嘲道:“可不是老了嘛,还能干什么呢?就是倚老卖老,劝劝你们这些年轻人,你们也不一定吃我们这套。”

  她盯着镜子,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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