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仙人墓12_飞鸿雪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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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仙人墓12

  程霜笔一直在想,他究竟为什么突然要“学两招”。李碧梧阴晴不定,身上变数太多,又太过强大,不确定下一招会出什么招,又会不会对他三人生杀予夺如此刻对马氓这般。长孙茂是有点小聪明,但他不确定自己这点小聪明在面对如此强大的敌手时,究竟能不能全然惯用。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他必然是要亲自进洞神庙去。可六个时辰,他如何确保自己能赢过张自明?

  叶玉棠却下意识的琢磨起来:以他的功夫,六个时辰内,如何将这满山蛊虫一网打尽?

  外功强者用刀,内功强者用丝;他那点内功聊胜于无,用丝——还是毒夫人的三毒碧玉翎——无异于稚童驭野马,何其凶险。

  仔细一想,倒也不是没有法门。

  比如昨日,他使黑云翻墨,极快的掌握了其诀窍,得益于他任何一样兵器皆没有入门。

  擅用刀之人,惯用狠力;用劈刀之力抽丝,就如宝刃斩水,力打棉花,全不得要领;

  擅用鞭之人,讲一个“人鞭合一”,身催肩、肩催肘、肘催手;注重“起落功夫”,起如“担担”之法,落为“千斤坠。”可丝扬若无物,不比鞭与臂膀有可比拟之重,有落无起,有坠无担。所以用鞭之人,倘或要用丝,需完全改换用力之道,无论用刀用鞭抑或用丝,凭借的绝不是头脑,而是视、身、力三者熟能生巧,没个三年五载拗不过来。

  他只用了一日两夜,丝到手头便可杨穿三叶,除却不曾被“熟”所阻……

  见远处影子牵丝刺杀蛊虫,起初十次出手只中四、五蛊虫;数十次尝试后,逐渐掌握要领,二十次纵丝往往只脱手一两回。

  叶玉棠不由一笑,心道:还有,是真聪明!

  牵丝翎翎上携毒,要杀人于无形,在于一个准字。准头有了,纵丝腾掠也足够快,要将满山蛊虫一网打尽,只需将高处蛊虫打落,以断绝马氓远逃后路;再一并赶入低洼处,将翎毒入水;此后再渐次清点漏网之鱼,即可事半功倍。

  想到这,叶玉棠下意识想张嘴告诉他,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

  而当时的自己也的确微启双唇,却又缓缓闭上嘴。

  叶玉棠忽然回过神来:自己已成蛇人,命在旦夕。

  他一直偷懒,一直喜欢走捷径,一直喜欢耍小聪明,从未吃过半点苦头。他不求武冠天下,也不做武林中人。

  “能否让我先成个小器?”她脑中浮现一个笑脸。

  此刻,昏暗山涧之中,那人脸上没了笑,面容苍白地走入山涧。

  起初笨拙地驱赶蛊虫,眼见马氓循山腰处定穴蚁遁逃,他立即回过神来,至高处,先将马氓击落,方才毁去蚁洞;而后逐一打落高处蛊虫,循序渐进。落地时不当心坠于蛊虫密集之处,惊得虫蚁纷飞,给他本已挂彩了脸上又增了几道。

  叶玉棠猛地站起身来。

  他一声不吭,背过身,以肩头拭去脸上血,复又纵丝逐虫,不知疲倦。

  而如今,他的捷径没了。我……再也帮不了他。她无比怨恨地想。

  他只有他自己,却甘愿只身赴险。

  叶玉棠缩回原处,一动不动蜷在墙角,虽看不清,也竭尽所能以视线追随远处影子。

  彼时已参回斗转,天上月入云间,山中幽夜寂静,只能听见谷中虫蚁被击中的脆响与牵丝搅起的细风。程霜笔也有些倦了,倚于阑干畔,脑袋沉沉,一垂一点地打起盹来,忽听得群虫惊起之声,抬眼一看,只见长孙茂又挂了彩,实在为他那张脸心疼了好几下。一回头,见叶玉棠睁大眼睛,精神奕奕到近乎神经质的盯牢谷中身影,不由有些心疼道,“小叶子,你……你歇会儿,程大哥帮你盯着便是了。”

  她没理。

  程霜笔估摸着大约已过了两个时辰,这漫山蛊虫都不见少,不由有些着急,往那山谷中高喊了一句:“你也别太同自己较劲,对付马氓这种小人伥鬼,用点子无耻手段也不是不可以!”

  长孙茂闻言抬眼看他一眼,也没搭理;手上一牵一引,三丝齐出,击中两只蜘蛛,只空了一发。

  再多练得两个时辰,他必能三丝齐发,一击不虚。

  谁知听者无意,旁听者有心,马氓清楚长孙茂手中一招一式,见他碧翎勾起一只未死透的□□蛛,瞬间吹响虫笛;那蜘蛛死而未僵,瞬间于空中结网。马氓于地洞一跃,瞬间于丝网包裹之下飞出十余丈远;马氓即刻自衣兜内里掏出方才遁逃时在地上捡的几只定穴蚁与□□蛛,凌空一抛,抛挂至树梢之上,于蛛丝散开之际,又吹响虫笛,回头得意一笑,道,“长孙茂,爷走喽,这女魔头您爱伺候慢慢伺候去吧!”

  程霜笔见马氓一跃高飞,而对面山腰处蛛丝于这一瞬又结了网,只怕他将要纵出这山头去。到了那边,有他事先埋下的劳什子虫蚁,必能于眨眼间遁地而逃,怕是再追不上了。他正欲抽刀而上,一摸,却没摸到刀。这才想起那刀于昨夜剖鱼之际,被自己随手置于溪畔。

  可这时要提刀去追却也来不及了……

  胖圆的月亮从谷中露了脸,眨眼间,程霜笔瞥见一线微光自谷中浮现,闪了闪。那微光从六尺,长到十二尺,直袭马氓背后而去。

  起先是一线微光,而后陡增至三线;细丝破空,直袭树梢而去。

  三声齐齐硬壳破碎之声,却不见有细碎之物从树间洒落下来。山中有片刻宁静,随后,树影轻摇,将织了一半抛出的丝网也一并吞没,汇成几股碧绿浊|液,自半空之中滴落下来。

  马氓抬头追寻蛛网,山中却空无一物,只见到天上一轮月亮。

  马氓望着空荡荡的天上月,笑意凝在脸上,坠落下来。

  与他一同坠落的,还有几滴绿蜡。

  他砸到地上,痛呼了一声。

  紧接着,觉察到一滴冰凉事物滴到额头上。片刻之后,额头上升起一股钻心灼痛。

  山谷中回荡着马氓的惨叫。

  一线微光一击即回,没入长孙茂手中便没了踪迹,一截碧绿菩提木于他掌后露了头。

  三击皆中。他脸上依旧毫无血色,眼神之中却有一种难抑的兴奋;侧头打量马氓,微垂眼睫,说了句,“你好好在这谷里,便不死。你若要跑,下场,我不知道。”

  他话讲不利索,听起来像是疲倦已极,声音也轻,却带着一股莫名威压。

  长孙茂不好笑了,有些不像他。马氓闻声回头,与他对视,轻轻打了个寒噤。

  长孙茂复又抬起眼来,搜寻山涧蛊虫。

  月光下,方才他眼底那种略微病态的兴奋已然消失。

  他依旧还是那个长孙茂,程霜笔却不知为何觉得背脊生凉,不由回到亭中,坐于火堆畔暖了暖身子。

  马氓被震慑住,不跑,剩下的蛊虫便好办了。

  叶玉棠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不过只阖眼两三个时辰。

  东方发白之时,隐隐觉察到有颗脑袋搁在了自己肩头。

  她睁开眼,只觉得山中寂静,再无昨夜嘈嘈虫鸣之声;没了蛊虫,寻常鸟虫复返山谷之中,啾啾鸣叫起来。

  他做到了。

  “还余半个时辰,可歇息一阵,待李师叔醒来便可去洞神庙。”程霜笔说完,将金疮药膏匀了些许给马氓。长孙茂学得是比常人快,带着一点近乎变态般自我逼迫……五个时辰有余,纵三丝清了满谷毒虫,看得他也瞠目结舌。哪怕如此,对付张自明仍远远不够。

  可程霜笔自己也疲倦已极,没工夫往下细想,索性靠在石桌上打起盹。

  叶玉棠不由地笑,睡意也消了大半。

  垂头看见他脸上的伤,摸过身旁药囊,寻了珍玉散,以指尖小心翼翼,一点点涂抹上去。他已三天三夜没合眼,整个人倦极,一贴到她身上便陷入酣眠。在梦中微蹙眉头,却嘴唇紧抿,一声不吭。

  程霜笔听到动静,回头一瞥。

  此情此景莫名让他想起互相舔舐伤口的两只小兽。一时只觉得心痛,不免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忽然听见一声抽噎,程霜笔心头纳罕,复又回过头去。

  叶玉棠轻轻擦了擦脖子,擦到些微湿痕。垂头去看,见他仍陷在睡梦之中,均匀呼吸着。

  魇着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怕扰了他来之不易的酣梦。

  过了许久,确认不曾吵到他,方才继续勾出盒中金疮药,轻轻涂抹于到他几近血肉模糊、但好在结了大半痂的右耳上。药膏刚碰到伤处,他忽然伸手将她手握住,睁开眼来。

  他抬眼盯着她说,“我梦见了师父。”

  师父说了什么?她想问,却问不出,只觉得做哑巴真的好难。

  他接着往下说,“那天有个行脚僧上门挂单,见师父吃素,我与棠儿却吃肉,便也劝我们吃素。棠儿一时火大,说他,‘师父从不叫我们吃素,你又是哪门子菩萨。’说罢要赶他走。行脚僧便说,‘弘法大师是有大德,徒弟却是此等泼皮,实在教不严师之惰。’方才梦中,我又梦见师父,师父笑着同我讲,‘未经人之苦,不劝人行善。吃素也是如此。’”

  师父确实不常同他们讲大道理。以长孙茂的话来说,道理是说给人听的,妖魔鬼怪可不会听道理。若是道理管用,为何江湖上仍有锄不尽的蝇营狗苟之辈?而听惯道理之人,做人做事照本宣科,一板一眼,毫无趣味,比如太乙剑派那一杆子人。所以什么江湖规矩,门规教条,全他妈放狗屁。

  师父虽不会这么说,但她始终觉得,师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吃素乃是师父对苍生万物有怜悯之心,是大德高僧;师父又常说,德以律己,不以律人。故此师父从不规训他人,甚至包括他两。

  可“未经人之苦”,这番话,她倒是从未听见过。不过,师父给长孙茂讲的经比给她讲的多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句。

  只是他于梦中听了这样平平无奇一句话,为何会就哭了?

  紧接着又听见一句,“倘若日后我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棠儿也不要厌憎我,因为师父都托梦讲了,人若作恶,兴许是有难言之苦。”

  叶玉棠不由听得好笑。

  他这哪里是梦到师父,分明是端出师父唬她来了。

  仔细一想,她却实在很难笑得出来。紧接着,酸涩,愧疚一并涌上心头,五味杂陈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30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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