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一更·赤鱬·其六_恶毒炮灰,性别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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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一更·赤鱬·其六

  须臾,他竟是不由自主地再度向着宋若翡望了过去。

  这宋若翡是对他灌了迷魂汤不成?

  他想依赖宋若翡,想亲近宋若翡,想独占宋若翡,甚至想将宋若翡关起来,供他一人独赏。

  他从小便失恃了,母亲这一角色在他生命中缺失了。

  他尚是奶娃子之时,乳娘代替了母亲。

  但他很是早慧,清楚地知道乳娘并不是他真正的母亲,所以他一直不如何亲近乳娘。

  待他长大些,不需要饮乳汁后,便与乳娘愈加生分了。

  他六岁那年,乳娘请辞,回家带孙子去了。

  之后,父亲父兼母职,代替了母亲。

  昨年,父亲过世了,换言之,他不止没了父亲,且又一次没了母亲。

  难不成他虽然从不承认宋若翡是他的小娘,心里却已不知不觉地将宋若翡当作他的小娘了?

  是以,他才会对宋若翡产生依赖、亲近以及独占欲?

  但不管是依赖、亲近抑或是独占欲都太过头了罢?

  今年他便要满一十六岁了,一十六岁的儿子岂会想亲吻小娘的唇瓣?

  他甚至还想过迎娶宋若翡,父死子继。

  是因为他未曾同自己真正的母亲相处过,故此不知该如何把握分寸,进而做出了悖逆人伦之事?

  可宋若翡倘若是他的生母,他绝不会想迎娶宋若翡。

  他弄不懂自己的心情,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个小孩儿。

  待他长大,他应该便能弄懂自己的心情了罢?

  思忖间,他的身体已不受控制地下了软榻,行至宋若翡面前。

  亲一下,他对自己说,再亲一下,就一下。

  他缓缓地低下了首去,未料想,尚未触及宋若翡的唇瓣,原本正好眠的宋若翡居然睁开了双目。

  宋若翡双目中满是对于他的担忧,他又听得宋若翡关切地道:“念卿,你哪里不舒服么?”

  “我……”他抿了抿唇瓣,顺势道,“嗯,我有些不舒服。”

  是灵根尚未彻底痊愈导致的?还是两日前险些走火入魔导致的?

  宋若翡坐起身来,右掌覆上虞念卿的心口,将自己的内息渡了过去。

  虞念卿心口发烫,凝视着宋若翡道:“我已无事了。”

  宋若翡收起自己的内息,柔声道:“既然无事了,便歇息罢。”

  “好。”虞念卿重新回到了软榻上头。

  宋若翡忧心忡忡地瞧着虞念卿,见虞念卿背过了身去,即刻收回了视线。

  虞念卿抬指摩挲着自己的唇瓣,惋惜地道:只差一点点便能亲到了,但若是亲到了,我要如何向宋若翡解释自己异常的行为?

  由于满脑子俱是宋若翡,将近子时,他才睡了过去。

  待他转醒,已是日上三竿。

  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不见宋若翡,登时慌了神。

  难道宋若翡其实已发现他的异常了?

  宋若翡将他当作继子看待,显然不能接受被继子偷吻。

  宋若翡定会觉得他甚是恶心。

  他下了软榻,一时间,不知自己该不该去寻宋若翡,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宋若翡。

  良久,他才穿妥衣衫,打开房门。

  他堪堪踏出房门一步,宋若翡竟是映入了他的眼帘。

  宋若翡手上提着吃食,见得他,冲他笑道:“娘亲的小懒猪终于醒了。”

  “我以为……”他朝着宋若翡走去,到了宋若翡面前,不假思索地将其抱住了。

  “你以为我抛弃了你?”宋若翡解释道,“我没有抛弃你,只是买早膳去了。”

  虞念卿松了口气,眉开眼笑地道:“好香。”

  ——宋若翡手中的早膳很香,宋若翡更香,尽管宋若翡并未涂脂抹粉。

  “饿了罢?”宋若翡要求道,“先将娘亲松开可好?”

  虞念卿松开宋若翡,与宋若翡一同回了客房。

  宋若翡将水煎包、油条、葱油饼以及豆浆在桌案上摆了开来,又招呼虞念卿坐下。

  虞念卿盯着宋若翡不放,好一会儿,才开始用早膳。

  用罢早膳后,一人一妖回了田家庄。

  田家庄内依然空无一人,田家庄人大抵又去找田神医了。

  田家庄中有水田,但赤鱬带着田神医,绝不可能躲在水田。

  田家庄后山有山溪,不过赤鱬理当不会待在田家庄左近罢?不然,早已被田家庄人找到了。

  以防万一,一人一妖决定从后山开始搜寻。

  他们从山溪的源头起,沿着山溪走,走出十里,仍是不见田神医的踪迹。

  十里又十里,待得日暮,宋若翡在溪畔架起了篝火,虞念卿则在溪边抓鱼。

  宋若翡提醒道:“这溪水中央有暗流,勿要靠近。”

  虞念卿乖巧地颔了颔首,才继续与溪鱼搏斗。

  春寒还未散去,宋若翡烤着火,才不觉得难受。

  折腾了足足一炷香,虞念卿勉强抓住了三尾溪鱼,炫耀着将溪鱼丢到了宋若翡跟前。

  三尾……

  宋若翡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对于他而言,“三”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譬如三块龙井酥……

  又譬如他是暴露三日后,被爹爹活生生地打死的。

  不会的,仅仅是凑巧而已。

  他定了定神,瞧着不断扑腾的溪鱼,犯了难:“念卿,我从未杀过鱼。”

  “我亦从未杀过鱼。”虞念卿蹲下身去,“开膛破肚便可以了罢?”

  宋若翡变出匕首来,一手抓起一尾溪鱼,一手将匕首尖抵住了溪鱼的肚皮,准备将其开膛破肚。

  然而,滑溜的溪鱼一下子便从他手中挣脱了,还甩了他一脸水。

  虞念卿何曾见过如此狼狈的宋若翡?自是忍俊不禁。

  宋若翡将逃跑的溪鱼抓了回来,费了一番功夫,终是将其开膛破肚了。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尾,第三尾溪鱼亦很快被他开膛破肚了。

  虞念卿找了树枝来,贯穿鱼身,将三尾溪鱼放在篝火上炙烤。

  宋若翡总觉得有甚么不对劲,想了又想,才想到开膛破肚并不足够,还得将内脏掏出来,不然,烤好的溪鱼怕是会发苦。

  他正要将溪鱼从树枝上取下来,忽而听得虞念卿道:“狐媚子,那儿似乎有人。”

  他顺着虞念卿所指望去,却并未看见人影。

  虞念卿迷茫地道:“难不成我眼花了?”

  “或许罢,小心些总归不会错。”宋若翡将溪鱼从树枝上取下来,掏干净内脏,接着烤。

  不久,溪鱼便散发出了香气来。

  片刻后,他尝了一口溪鱼,没有调味料,滋味尔尔,凑活着能入口。

  虞念卿拿了一尾烤好的溪鱼,咬下一口,评价道:“尚可。”

  “多谢虞大少爷屈尊降贵地赏脸品尝。”宋若翡捏了一把虞念卿的脸,“烤鱼费已收讫。”

  “我都屈尊降贵了,你竟然还要收烤鱼费,过分。”虞念卿瞪了宋若翡一眼。

  虞念卿身后乃是一片丛林,宋若翡一抬眼,赫然瞧见了一道人影。

  虞念卿见宋若翡不说话了,方要问这是为何,左腕突地被宋若翡扣住了,紧接着,疼痛骤然而至,与此同时,他的整副身体跌入了宋若翡怀中。

  “三”果然不吉利。

  宋若翡瞥了眼虞念卿淌血的后颈,剑指来者。

  来者左手拿着一片巨大的鱼鳞,鱼鳞顶端染了血。

  来者一身粗布麻衣,面上布满了新伤,看不清五官,看不出年龄,只能看出是名男子。

  宋若翡放开虞念卿,将其护于身后,而后剑光如雪,直逼对方的咽喉。

  对方适才想将虞念卿的脑袋削下来,便该当做好被他削下脑袋的觉悟。

  他尚未杀过人,不介意对方当第一个剑下亡魂。

  他怒不可遏,可惜,他身后的溪水竟瞬间暴涨,将那人卷走了。

  这溪水不深,分明不足以淹没一人,但奇的是,将那人卷走后,那人却消失于溪水当中了。

  他正观察着溪水,他身侧的虞念卿陡然道:“那人不会便是赤鱬罢?”

  “那人十之八/九乃是田神医。一则,他的体型与田神医极其相似;二则,你可注意到他的右侧衣袂了?那右侧衣袂是空的。”他之所以注意到那人的右侧衣袂,乃是因为从那人攻击虞念卿的灵活度判断,那人的惯用手并非左手。

  那人身着冬衣,厚实得很,故而,虞念卿并未注意到那人的右侧衣袂。

  闻言,他细细回忆了一番,才颔首道:“那右侧衣袂的确是空的。”

  “倘使那人便是田神医,他为何要杀我?”虞念卿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摸到了一片湿润。

  宋若翡确定田神医与赤鱬已走远了,才一面为虞念卿处理伤口,一面答道:“赤鱬发现我们正在找他,不想被我们找到,田神医应是受了赤鱬的指使,否则,他手中为何拿着鱼鳞?”

  虞念卿满头雾水地道:“可他被赤鱬害得满面是伤,又没了右臂,为何要帮赤鱬?被赤鱬胁迫了么?或许不是赤鱬伤了他,亦不是赤鱬斩去了他的手臂?”

  “这得他本人自己解答了。”幸而伤口不深,宋若翡为虞念卿止住了血后,道,“田神医与赤鱬许会杀个回马枪,现如今,昏天暗地,丛林里处处可供他们藏身,他们定然较我们更为熟悉附近的地形,对我们极为不利,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待天明再做打算罢。”

  那厢,田神医被赤鱬从溪水当中捞了出来,浑身湿透,于夜风中瑟瑟发抖。

  “没用的东西。”赤鱬鱼面鱼身,说话间,鱼面变作了人面。

  田神医痴迷地瞧着赤鱬的面孔,被赤鱬用鱼鳍甩了一巴掌。

  赤鱬身上的鳞片缺失了大半,没了鳞片覆盖之处皮肉凹凸不平。

  田神医致歉道:“全数是我的不是,静儿,原谅我。”

  “我可不是你的静儿。”赤鱬冷笑道,“我无名无姓,乃是一尾长于沼泽的赤鱬。”

  田神医激动地道:“你便是静儿,你长得与静儿一模一样。”

  赤鱬变出一只人手来,扯开了田神医的衣襟,用长长的指甲去挖田神医的肉。

  田神医面色惨白,但是并未反抗。

  赤鱬难得好脾气地道:“左右无事,你不若同我讲讲你的静儿为我解闷罢。”

  “我的静儿……我与静儿尚在娘胎之时,便由双方父母订下了婚约。我们从小一道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们家世世代代皆是从医的,但我对治病救人全无兴趣,更想与静儿过男耕女织的日子。爹娘、祖父母、外祖父母以及其他的亲属每一人都认为我该当从医,惟有静儿不同,静儿说只要我不做坑蒙拐骗之事,无论我做甚么,她都会支持我。

  “我有了静儿的支持,顶着长辈们的反对,向一叔叔承包了十亩地。种地其实不轻松,且要看天吃饭。有一年,大旱,颗粒无收,长辈个个都骂我不思进取,毫无远见,果真如他们所料遭了秧,但静儿却说郎中与农夫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若无人愿意耕种,这南晋从上到下,包括今上都得饿死。

  “静儿的父母指责静儿太惯着我,又指责我没有担当,不能给静儿幸福,打算向我爹娘解除婚约,让静儿另觅良人。静儿不肯,为了制止爹娘,她主动委身于我,并向她爹娘坦诚自己失了贞操,不能另嫁。那一年,静儿一十六岁,已到了可成婚的年纪了。但静儿的爹娘不情不愿,将婚期一拖再拖。

  “我与静儿初试云雨后,自是乐在其中。没多久,静儿怀上了身孕。我欣喜若狂,赶紧让爹娘向静儿的爹娘提亲。她爹娘一听说静儿怀上了身孕,气得打了静儿一巴掌,直骂静儿是赔钱货。但他们没法子,不能等静儿的肚子大起来,让其他人看笑话,便答应了我与静儿的婚事。

  “岂料,一个月后,静儿病倒了,阿爹说静儿的身子不适合孕育子嗣,须得将胎儿流掉,静儿方能有活路。我又请了别的大夫给静儿看病,每位大夫的诊断结果都与阿爹一样。我清楚静儿定然不肯将胎儿流掉,所以以治病的名义端给了静儿一碗绝嗣药。静儿饮下绝嗣药后,睡了一觉,满床是血,小小的胎儿从静儿体内流了出来。

  “静儿将胎儿埋葬了后,哭着骂我绝情,又问我还娶不娶她,若要娶她,我们田家便要绝后了。我对静儿说,天底下姓田之人这样多,田家不会绝后。她说我诡辩,又哭又笑地谢谢我愿意娶她。我让她养好身体,待她痊愈,我们便成亲。静儿的身体逐渐好起来了,可是就在我们成亲前一日,静儿的病情急转直下。仅仅五日,静儿便香消玉殒了。

  “静儿过世后,我对于种地失去了兴趣,决定从医。我想多救一些人,以减少死别。遗憾的是我资质平庸,对于疑难杂症束手无策,只能治些小病小痛……”

  田神医未及言罢,被赤鱬打断了:“你用我的肉成就了你的神医之名是否很是得意?”

  “没甚么可得意的,不过是虚名罢了。早知你与静儿生得一般模样,我如何舍得割你的肉?”四日前,田神医方才见到赤鱬的样貌。

  “于你而言,与静儿一般模样的我比你救的那些性命更为紧要么?”赤鱬不理解凡人的情感,但田神医的表现一直都是患者至上。

  田神医毫不犹豫地道:“我只是个庸人,于我而言,大爱不及小情。”

  “是么?”赤鱬看着自己指甲缝里田神医的一块肉,语笑嫣然地道,“静儿过世之后呢?应当有媒婆来向你说亲罢?有了新人,你定能忘记旧人。”

  “对,曾有媒婆来向我说亲,尤其是我成为‘神医’后。其中不少姑娘的姿貌都胜过静儿,但那与我无关。静儿一过世,我这一生的爱情亦过世了。”田神医的胸膛正淌着血,他却是满面笑容地思念着他的静儿,“我的静儿在别人眼中算不上美人,但在我眼中她哪儿哪儿都好,无可挑剔。”

  “是么?”赤鱬咄咄逼人地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陪你的静儿?她一死,你跟着殉情便是了。”

  “静儿是独女,我是独子,那时,我尚有双方的父母、祖父母以及外祖父母要养老送终,不能追随静儿而去,如今,所有的老人皆已溘然长逝,我已无牵无挂,惟有一个徒儿需要安顿。”田神医商量道,“你要杀便杀,但在那之前,可否容许我将徒儿安顿好?”

  赤鱬矢口拒绝:“你那徒儿与我何干?”

  田神医叹了口气:“你不记得了么?日日喂你鲫鱼吃的便是他。”

  “他日日喂我鲫鱼吃,是因为你需要我的肉治病救人,可不是为了我好。”赤鱬又从田神医左肩挖了一块肉,她不吃人肉,随意丢弃在了地上,继而催促道,“快点自己止血,你折磨了我整整一年,我才折磨你短短四日,你可不能死了。”

  田神医料想自己失踪一事定已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徒儿如何了,不放心地道:“我想回田家庄见我徒儿。”

  “你是想逃跑罢?嘴上说得深情一片,实际上负心薄幸,贪恋人世,根本不愿殉情。”赤鱬威胁道,“快些为自己止血,你要是不听话,我便将你那好徒儿杀了。”

  田神医没法子,只得为自己止了血。

  其后,赤鱬在田神医的脖颈上拴了一根麻绳,如同拴狗一般,不给予他半点尊严,而她自己则沉入了水中打起了盹来。

  田神医透过层层水波,勉强能看见赤鱬大致的轮廓。

  赤鱬长出人面来不稀奇,但为何赤鱬长出的这张人面与静儿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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