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苍狴·其二十一_恶毒炮灰,性别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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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苍狴·其二十一

  他并未先为自己包扎,而是径直去见了程桐。

  程桐开门见山地道:“我方才带人去追查苍狴,然而,一无所获。”

  宋若翡忧心忡忡地道:“上一回,苍狴被念卿自后心贯穿后,整整二十日都不曾出现过,不知藏匿于何处了?这一回,苍狴双目中箭,需要多久的时间来恢复?苍狴并非凡人,应该不可能会永远失明。”

  程桐叹了口气:“坐等苍狴现身不是办法,须得永绝后患。”

  “但永绝后患谈何容易?我们连苍狴的老巢都找不到。”宋若翡发问道,“自打上一回暗香阁出事后,程大人可有派人看着秦楼楚馆?”

  程桐清楚宋若翡这样问的意图,直截了当地回道:“我已一一问过了,无人看见苍狴是如何出现的。”

  宋若翡继续问道:“今日共有多少人丧生?程大人可清点过了?”

  程桐摇首道:“尚未清点完毕,至少上百人。”

  宋若翡先是愕然,后又蹙眉道:“竟有这么多人。”

  程桐愧疚地道:“是我这个当县令的失职了,连管辖内百姓的性命都保护不了。”

  “这并非程大人的过错。”宋若翡怅然地道,“于苍狴而言,凡人不是他的同类,就算是同类,弱肉强食亦不罕见。”

  ——对于鸡鸭鱼肉而言,凡人何尝不是苍狴?

  程桐震声道:“弱肉强食确实不罕见,但苍狴害人,我身为县令便该除去苍狴,护一方平安,这乃是我的职责所在。”

  宋若翡后背发疼,心口亦有些难受,不过他并未表露出来,轻咳一声后,便对程桐道:“程大人觉不觉得奇怪?苍狴是有智力的,能口吐人言,为何他只在李家村与秦楼楚馆吃人,杀人?这中间究竟有何联系?他是否……”

  他稍稍一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他是否出身于李家村?是否曾沦落于秦楼楚馆?他的所作所为是否为了复仇?”

  “你的假设如若为真,他乃是一尾苍狴,李家村里全数是寻常百姓,怎会生得出他?而秦楼楚馆内大多是手无寸铁的凡人,即便手持利器都奈何不了他,就算他不慎沦落于其中,逃出来便是了。且怎会有客人对苍狴感兴趣?”程桐言罢,顿时觉得自己太过绝对了,“一样米养百样人,许当真有人出于猎奇心理,为了获得向人炫耀的资本,或是其它的原因,点名要苍狴服侍。”

  “倘若苍狴没有智力,我们可将一切当成巧合,但苍狴是有智力的,他选择了李家村与秦楼楚馆定有其缘由。”宋若翡亦觉得自己的假设有些天方夜谭,可他仍然要求道,“程大人,你不若将秦楼楚馆中人以及曾光顾过的客人彻查一番罢。”

  见程桐沉默不语,他补充道:“尤其是暗香阁,定要细查。”

  片晌,程桐颔了颔首:“便如虞夫人所言。”

  宋若翡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对程桐道:“程大人,以防苍狴再次在秦楼楚馆进行屠杀,程大人可否勒令秦楼楚馆歇业?最好再将花娘、小倌儿、小厮等人换到别处安置。”

  “虞夫人所想与我不谋而合,我一盏茶前,便下令没有我的许可,所有的秦楼楚馆一概不得开门迎客,花娘等人皆已被我安置在流云客栈了。”程桐后悔地道,“是我太过愚钝,早该如此做,让苍狴只能扑个空,便不会有那么多人丧命了。”

  宋若翡安慰道:“此前,无人能料到苍狴会盯着秦楼楚馆不放。”

  程桐深感自责,一言不发。

  宋若翡将程桐送出虞府,回到卧房,将自己的伤口处理一番,换了一身藕白色的衣衫后,便去了清风客栈。

  时日已晚,尽管大多李家村村民已歇下了,但他仍是将他们所有人都唤醒了。

  他认定于苍狴而言,李家村与秦楼楚馆必然有着甚么联系,他甚至开始怀疑李家村村民中有人知晓内情。

  暂居于清风客栈的李家村村民总共有一百二十七人,表面上俱是流离失所,无人可投奔的可怜人,可是会不会有人是故意留在这清风客栈的?

  他请所有人在大堂集合,半炷香后,一百二十七人陆陆续续地到齐了。

  他们面面相觑,全然不知宋若翡为何扰人清梦。

  宋若翡目光如炬,将所有人巡睃了一番,才启唇道:“近年来,究竟有多少人被卖入了这郓县的秦楼楚馆?”

  李盼娣第一个出声道:“据我所知一共有一十九人。”

  有人补充道:“不止,这十来年,最起码有三十人。”

  宋若翡已从李新雪口中得知李家村村民卖儿卖女并不稀奇,但李家村村民不过千余人,竟有至少三十人被卖入了秦楼楚馆。

  李新雪还曾提到过卖了做菜人的,卖入宫中做阉人的……

  除了被苍狴破坏的房屋外,李家村的房屋看起来皆甚是光鲜,显然全数是建立在孩子们的血泪,乃至于是性命之上的。

  有那么一瞬间,宋若翡觉得李家村村民有家回不得一点都不冤,他甚至想将眼前的一百二十七人好生盘问一遍,留下从未造孽者,再将其他人交由苍狴处置。

  他暗暗地吸了口气,接着问李盼娣:“据你所知,其中有多少男孩儿?他们目前状况如何?”

  ——苍狴是雄性,所以他才会重点关注男孩儿。

  “据我所知,其中有一十二名男孩儿……”李盼娣苦笑道,“男孩儿总是要金贵些,能换取更多的银两,所以相较于女孩儿反而有更多男孩儿被卖入花街柳巷,至于女孩儿的卖价可能还不如彩礼高。”

  宋若翡陡然意识到他之前的疑问有了答案,李盼娣的父母分明将她的哥哥或卖入宫廷,或卖入南风馆,根本不缺儿子,何以还要将五女命名为“盼娣”,因为男孩儿更金贵,有价有市。

  他顿时恶心至极,努力地平复了情绪后,追问道:“他们目前状况如何?”

  李盼娣摇首道:“我不清楚,除非是花魁,嬷嬷为了让花魁配合压榨客人们的银两,有时会放花魁外出——当然是在有人看守的情况下,其他人是一律不得外出的。”

  宋若翡又问淹没在人群中的李新雪:“新雪,你呢?你可知晓些甚么?”

  李新雪答道:“据我所知,最起码有二十五人被卖入了南风馆,与我同在暗香阁者拢共有俩人,不过……不过……”

  他微微有些哽咽:“不过他们都死了。”

  “死了?”宋若翡并不想让李新雪伤心,但他不得不问,“他们是如何死的?”

  李新雪双目含泪:“对,死了,一人是被老鸨打死的,一人是被一顶轿子抬到客人家中后,死掉的,我连他们的尸体都没能看见。”

  宋若翡思量良晌,请小二拿了笔墨纸砚来,又请在场之人将他们所知晓的被卖入秦楼楚馆者的名字、性别、年龄以及体貌特征写下来。

  不会写字者,则由他代笔。

  足足一个时辰后,他才写完最后一名男孩儿的信息。

  综合在场的一百二十七人所知,近十年,出身于李家村,被卖入南风馆的男孩儿有三十一人,而女孩儿则有二十三人。

  他让诸人自去歇息,而他自己则吹干宣纸,将宣纸悉数整理妥当,并卷了起来。

  李盼娣迟迟不走,待其他人都走了,才问宋若翡:“虞夫人莫不是怀疑那人身蛇尾的怪物与那些被卖入南风馆的男孩儿有关罢?”

  宋若翡不答:“再过两个多时辰便要天亮了,你快些去歇息罢。”

  李盼娣乖觉地道:“虞夫人也快些去歇息罢。”

  “再会。”宋若翡出了清风客栈,回到虞府,展开宣纸,将其上的信息誊写了一份,并将誊写的这一份送到了县衙,供程桐参考。

  直至寅时二刻,他方才沐浴罢,上了床榻。

  他后背上伤痕无数,青青紫紫,他连侧躺都不能,只得趴着,趴着又觉得强迫了心脏,不舒服,与此同时,尾巴根还不断地发疼,是以,他辗转反侧,始终不得入眠,眼睁睁地看着光亮自窗扉一点一点地透了进来。

  他干脆下了床榻,去庖厨熬四红汤。

  四红汤的食材为红皮花生、红豆、红枣以及红糖,有益气补血等功效。

  上一世,他从未下过厨,这一世,他仅做过长寿面。

  他博览群书,四红汤是他从医书中看来的,医书中说最适合饮用四红汤者乃是癸水不调的女子,不过他与虞念卿均受了伤,流了血,理当也是合适的。

  熬四红汤不需要过油,对于他而言,不算难。

  他坐在灶台前,一面思忖着苍狴一案,一面烤着火,发疼的身体逐渐被柴火温暖了,舒服了许多。

  他又突发奇想地往灶膛里丢了两根年糕,幼时,他曾见到过其他的小孩儿这样做过,他兴奋得像是发现了甚么天大的秘密,一回到家,便将四根年糕丢入了灶膛,一根给爹爹,一根给娘亲,一根给阿兄,一根留给自己。

  厨子不敢说他,他毕竟是二少爷。

  他蹲在灶膛前,想象着爹爹、娘亲以及阿兄吃到年糕时的神情,不禁心生雀跃。

  如此新鲜的年糕的吃法从未见厨子做过,他们一定没有吃过,他们一定会夸奖他的。

  然而,当他将烤好的年糕端到爹爹面前时,他正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夸奖,爹爹却给了他一记耳光,并严肃地道:“你是想害死爹爹么?居然想将肮脏不堪的穷人吃的玩意儿给爹爹吃。”

  他那年才四五岁,全然没有富人、穷人的概念,爹爹的话让他以为穷人全数是带病的,所以不能吃与穷人一样的食物,更不能与穷人玩耍。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每每偷偷溜出府去玩耍都是一个人。

  而今想起当时小心翼翼地避开穷人的自己,他觉得极是可笑。

  富人与穷人同样是人,是否带病不是由贫富所决定的。

  “狐媚子。”他忽而听见虞念卿在唤他,回首一瞧,果真是虞念卿。

  他盯着虞念卿的双足以及虞念卿手上的拐杖,面色一沉:“你为何要下床榻?”

  虞念卿可怜兮兮地道:“躺久了,哪儿哪儿都难受,我不过是想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宋若翡搬了张小凳子来,放在自己身侧,道:“快些坐下罢。”

  虞念卿乖巧地坐下了,放下拐杖,双手托腮,深深地吸了吸鼻子:“好香哦,我不知道年糕原来还能这样烤。”

  “念卿,你觉得脏么?”宋若翡略略有些忐忑。

  虞念卿不明所以地道:“你为何要这么问?”

  宋若翡执意想得到答案:“沾了柴火灰,你觉得脏么?”

  虞念卿理所当然地道:“不脏,将柴火灰拍掉便是了。”

  宋若翡摸了摸自己的右颊,突然觉得被爹爹打了一巴掌没甚么大不了的。

  虞念卿见宋若翡用火钳子将两根年糕翻了个面,问道:“这么做会让年糕受热更均匀罢?”

  宋若翡夸赞道:“小念卿真聪明,不愧是娘亲的好儿子。”

  每每宋若翡打趣他,总会唤他为“小念卿”,看在宋若翡昨夜救了他一命,且负伤的份上,虞念卿懒得同宋若翡计较,大方地任由宋若翡唤他“小念卿”,还一脸骄傲地道:“我聪明绝顶。”

  宋若翡打量着虞念卿的脑袋道:“小念卿的头发明明好端端的,没有绝顶。”

  虞念卿无奈地道:“你这狐媚子最擅长曲解我的意思了。”

  “小念卿误会娘亲了。”宋若翡心血来潮,站起身来,拿了两只柑橘,扔到了灶膛里面。

  虞念卿大吃一惊:“柑橘也能烤?”

  宋若翡一本正经地道:“当然,而且还有止咳润喉之功效。”

  虞念卿不敢置信地望着宋若翡:“你不会是想捉弄我罢?”

  “你是娘亲最疼爱的独子,娘亲怎么会捉弄你?”宋若翡做西子捧心状,“唉,娘亲在小念卿眼中便这般信不过么?”

  虞念卿明知道宋若翡不是真的伤心,但仍是配合地道:“好罢,好罢,我便姑且信你一回。”

  由于柑橘烤太久会影响功效以及口感,宋若翡一会儿便将柑橘取了出来,放在一旁晾了片刻,才递给虞念卿。

  柑橘的表皮微微焦了,散发着香气,虞念卿将柑橘剥开,瞧了宋若翡一眼,才取下一瓣送入了自己口中。

  烤过的柑橘与没烤过的柑橘滋味不同,这柑橘尝起来有些像甜汤中的柑橘。

  一想到甜汤,他又瞧了宋若翡一眼,才道:“滋味不错。”

  “娘亲果然没有捉弄你罢,还不快向娘亲道歉。”宋若翡其实并未尝过烤过的柑橘,吃了一瓣后,含笑道,“是不错。”

  “狐媚子,是我错了。”虞念卿将柑橘吃尽,指了指年糕,“可以吃了么?”

  “应该可以吃了。”宋若翡用火钳子夹起年糕。

  虞念卿着急地用手去拿,被烫了一下后,龇牙咧嘴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宋若翡莞尔一笑,将年糕吹了吹,继而将烤得焦黑的部分剥了干净,才递给虞念卿。

  虞念卿咬了一大口,口齿含糊地道:“又香又糯。”

  宋若翡这是第二次烤年糕,但是第一次吃烤年糕,吃下一口,他脑中立即浮现出了爹爹嫌弃的面孔,但这面孔马上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虞念卿满足的面孔。

  他用小碟子盛了点儿白砂糖,对虞念卿道:“要沾么?”

  虞念卿沾了沾白砂糖,大呼道:“更好吃了。”

  而宋若翡并没有沾白砂糖,只是默默地将烤年糕吃了。

  待四红汤熬好,他便将虞念卿抱到了暖阁。

  虞念卿从未喝过四红汤,见宋若翡往他的四红汤中加了白砂糖,不由问道:“你自己那碗不加么?”

  “嗯,不加。”宋若翡想他总有一日会再吃一次龙井酥,会不再惧怕甜点,可他不知晓究竟是哪一日。

  虞念卿拍了拍宋若翡的手背以示安慰,又听见宋若翡道:“多吃点,补血的。”

  “好。”他吃罢一碗四红汤,抬起首来,注视着宋若翡道,“宋若翡,你抚养我长大,我陪着你,别怕。”

  宋若翡郑重其事地道:“一言为定。”

  四日后,程桐将宋若翡请到了县衙,道:“根据调查,共有五十九名李家村人在或是曾在秦楼楚馆,三十三名男孩儿,二十六名女孩儿,死亡者为五名男孩儿,七名女孩儿,其中一名男孩儿、两名女孩儿被苍狴吃掉了,一名女孩儿被苍狴融化了,活着的人中有十名男孩儿、一十七名女孩儿,或被客人赎身了,或由自己赎身了,包括李新雪,其他人尚未脱离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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